1986年8月的一天,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像往日一样忙碌。有三个到波士顿大学的中国学生在此中转,他们是邓桂萍、熊晓鸽、和蔡金勇。三个人刚刚熬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,走在机场大厅里,四肢肌肉终于可以活动开了,感到身心舒解。但邓桂萍立刻又进入紧张状态-因为飞机晚点,她要转乘的去波士顿的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了,她被甩在了纽约机场。望着周围忙忙碌碌的旅客,全是陌生的“洋人”,甚至连一句话都和他们讲不通,她感到自己像被抛到了外星球,紧张的心情里裹着几丝惊恐。多亏了熊晓鸽,那时他已来美一年,他怕第一次到美国的邓桂萍在纽约机场走丢,便放弃了去乘“灰狗”到波士顿的计划,陪邓桂萍在纽约机场熬一夜,等第二天飞波士顿的班机。邓桂萍和熊晓鸽刚刚在飞机上结识,没想到一下飞机,两人便要同熬一个机场之夜,人生的幸遇和尴尬发生在远离家乡的这个角落。 到波士顿机场接邓桂萍的是BU艺术学院教授MR MILLYER,真像他在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和邓桂萍说过的:“希望很快在波士顿见到你”。MR MILLYER把邓桂萍接到他家,让她寄宿在他家,邓桂萍便开始了在BU艺术学院的学习生活。课程很多:钢琴课、歌剧表演课、体型课、音乐理论课等等。由于语言障碍,学习压力相当大,邓桂萍早起晚归,笔不离手,曲不离口,背单词、念功课,埋头学习还要自己做饭,心里和脑子都被填得满满的,每天累得精疲力竭。上理论课时,好心的美国同学在课后帮她复印英文笔记,她带回家,边查字典边理解记忆。MR MILLYER和他的女友BINA对邓桂萍帮助很大,他们帮她把带回来的笔记翻译讲解,每天在饭桌上给她“上英语课”。由于邓桂萍声音的功底厚,她又唱得勤奋,声乐课分很高,以此来提高总分水平。 半年后,邓桂萍考进了TANGLEWOOD夏季音乐节的FELLOWSHIP,她兴奋地来到麻州最西边的美景音乐镇TANGLEWOOD。TANGLEWOOD镇是波士顿交响乐团夏季演出地,本是纽约爱乐乐团始建于1934,1936年由波士顿交响乐团接任,逐渐发展成为美国最著名的音乐节。音乐节每年都聘世界著名音乐家来表演,每年有三十多万音乐爱好者到这里欣赏音乐。能获资格参加如此盛大的音乐聚会的演出,对于邓桂萍来说是一个非常珍贵的学习机会。她在TANGLEWOOD期间和另外两位女高音同住一室,每天说说笑笑,英语大大长进。每周都有音乐会,学习了很多艺术歌曲。最荣幸的是参与了和小泽征尔、LEONTIN PRICE、JERSEY NOMAN、JOHN OLIVER等国际大师的合作演出,并得到了和波士顿交响乐团在波士顿SYMPYONY HALL演出的机会。那以后,邓桂萍结束了“聋哑”生活,英语和学业齐头并进。年底时她在纽约见到师妹梁宁(著名女中音,现旅居法国),老同学对邓桂萍英语进步之快感到吃惊。 邓桂萍在BU艺术学院的指导老师是院长PHYLLIS CURTIN女士,同班同学有傅海静、高曼华、和另两个美国同学。他们是当时BU最出色的声乐学生,每当上课都会招引来过路的人停在窗外听。BU的校长JOHN SILBER 常请邓桂萍和傅海静、高曼华到他家去唱FUND RAISING演唱会,一时引起美国同学发牢骚,说老师偏心眼儿向着中国学生。 1987年春天,邓桂萍来美九个月,何志远终于办好探亲签证,与邓桂萍重逢在波士顿,他们一起住进了著名的14 BUSSWELL ST- BU的国际留学生宿舍,结婚四年多的夫妻总算能天天生活在一起了。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不少中国同学,如:严啸、朱兵夫妇,李志坚、李莉夫妇,张云飞夫妇等。在那栋大楼里出生了很多早期来美同学们的“ABC”,邓桂萍、何志远的女儿EMILY就是其中之一。同学们虽然学业繁忙,生活拮据,但却充满人情味,周末常有PARTY,夏天到海滨游泳,在CHARLES河边野餐,打羽毛球。邓桂萍感到日子安定生活幸福,学业上也捷报频传,经常有出头露面的演唱机会。在学院组织排演的莫扎特的歌剧《唐璜》中,傅海静演男主角唐璜,邓桂萍演女主角艾微拉,演出后效果轰动,得到报刊佳评,使BU艺术学院的名称大放光彩。自从有了这几位中国来的出色学生,BU来自华人的资助显著增多,著名的“蔡氏中心”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。艺术学院接收的中国学生也越来越多,中国学生的专业水平都比较高,同学们开玩笑说:“这里快变成中国音乐学院了”。那时期,邓桂萍参加不少声乐比赛,曾两次在大都会歌剧院新英格兰地区比赛中获奖。她还得到了来美后第一个正式专业工作,在KANSAS抒情歌剧院的一场歌剧中出任角色。邓桂萍开始迈向事业的成功,感受到在鲜花与喝彩声中的兴奋与满足,那是听众对她歌声的赞美,对她三年来勤奋学习的承认。 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,何志远把邓桂萍接回家,等女儿睡着后,何志远让邓桂萍坐下,掏出一封信递给她,说:“你千万要冷静,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先冷静”。邓桂萍觉得奇怪,因为何志远从来没这么严肃过,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打开信,原来里面是她父亲去世的消息。她一看日期,已经是六个月以前的事情了。何志远说,怕影响你学业,再说女儿刚出世,你的签证身份又不方便回去,所以我们商量当时先不告诉你。邓桂萍顿时泪如潮涌,悲痛得哭出了声。她悔恨自己没能回去见爸爸一面,无论学业多么成功、多么得意,可再也不能与爸爸分享,她感到那些成功都不重要了。她恨不得能立刻飞到父亲坟前,把一肚子话说给他听,但除了悲痛欲绝,她什么都没法做,什么都来不及了。她脑子里闪过在北京火车站和父亲分手时的情景,父亲注视她的目光是那么温暖慈祥。多少次,是那双目光送她离家上路:去艺校、去边疆文工团、去北京中央音乐学院、去美国。今后自己的人生路还长,却再也没有父亲送行的目光,亲人的生死别离竞发生得这样不可预测,这样的无情。 据说,丧母是男儿成熟的开始,丧父是女儿成熟的开始。父亲过世使邓桂萍感到心里有了一块空缺,这块空缺很快被一种做人的责任填补了,她又成熟了一层,更加珍惜家庭生活。1988年,当她第二次参加TANGLEWOOD音乐节时,她们一家三口都去了,住在美国朋友的大房子里。每天,当她从排练厅回来,看到何志远带着自己的女儿和房东的孩子在草坪上追跑嬉戏,房东的大狗围着他们汪汪叫着撒欢,明亮的池塘里浮游着野鸭,西天上挂满霞云,邓桂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,那是一种比鲜花喝彩更深沉实在的满足。邓桂萍开始走向成熟 - 一位成熟的演员、成熟的妻子、成熟的母亲。 那个夏秋,邓桂萍的生活真是“硕果”累累。当她在BU艺术学院完成三年学业,得到“艺术学位”后,一天,她的指导老师PHILIS CURTIN交给她一封信。她打开信一看,是鼓励她继续留在BU深造的奖学金,由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吴祖强和PHILIS CURTIN(BU艺术学院院长)共同推荐的。于是邓桂萍又继续在BU歌剧中心学习。同时,ST LOUIS歌剧院聘她去参加夏季演出,时逢她母亲来美探亲,于是母女三人一同赴ST LOUIS,在那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天。回到BU后就参加“艺术学位”的毕业演出比赛,幸运地获得一万五千元的奖金,那笔钱在当时对于一个学艺术的学生来说,真是一笔“巨款”。接着她受聘于新英格兰歌剧院,出演《水晶鞋》中的主角。 就在邓桂萍的生活事业一帆风顺之时,有个横祸突然飞来,险些要了她性命。一天晚上演出后她走出剧院,去乘地铁,没行出几步,便被一黑色跑车撞起老高,然后又落到地上,顿时失去知觉。醒来时见四周都是围观的人,闪光灯、救护车、警车乱成一片。她被台上担架,身体和脖子都被牢牢固定住。到了医院一检查,老天保佑,没什么大问题,只有些外伤。她赶忙给家里打电话,没人接电话,她忽然想起来家里人都到地铁站去接她了。俗话说:“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”,果不其然,出院回家的第二天她就接到一个通知,邀她到纽约去参加“试听”(AUDITION),ST LOUIS歌剧院有意聘她做独唱演员。这是难得的好机会,她立刻打点行装,让何志远把她送到火车站,然后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自己奔赴纽约。在“试听”中唱完后,主考人问她会不会唱“蝴蝶夫人”?她说只会唱其中的“咏叹调”,而且要去买谱子。主考人答应她当天下午回来试唱“蝴蝶夫人”。邓桂萍出门后就在纽约大街上寻书店,终于买到“蝴蝶夫人”的谱子,熟悉一番后,下午返回去再唱。主考人听完表示满意,建议邓桂萍回去多练多唱,等待通知。一个月后,那位主考人、指挥STEVEN LORD即将在WILMINGTON DE指挥《蝴蝶夫人》,通知邓桂萍再来“试听”唱《蝴蝶夫人》。邓桂萍赶到WILMINGTON,被那位指挥领进一个大排练厅,然后听她演唱了《蝴蝶夫人》的“入场曲”。歌声一落,指挥非常满意,起身过去握着邓桂萍的手说“YOU GOT THE JOB。CONGRADULATIONS!”邓桂萍兴奋得跳了起来,因为那是要出演《蝴蝶夫人》中的主角啊,任何一个女高音梦寐以求的角色。邓桂萍立刻回想起意大利著名男中音歌唱家CARLO BELGANZI曾对她说:“你必需要到45岁以后才可能唱《蝴蝶夫人》”,自己却几乎提前十年达到了歌剧事业上的这个高标,她怎能不兴奋异常。从此,邓桂萍以《蝴蝶夫人》主角的形象步入世界歌剧舞台。 |
